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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樱哥想也不想地道:“我觉着我是幸运的。”每逢绝处总能起死回生,疼她宠她爱她的人并不都只是亲人。生逢乱世却锦衣华服,她不幸运,谁幸运?
王七娘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朝她福了一福,道:“听说南郡公升了爵位,恭喜你了。”
许樱哥回了她一礼:“多谢。”
王七娘转身后行:“但愿你一直都比我幸运。”
许樱哥猜不透她的意图便懒得去动那脑筋,只自去寻了静容找着小厨房熬制小米粥。小米粥要熬来总要花些时辰,待得她熬好,又亲手做了几个爽口开胃的小菜端过去,朱后已经又醒了,精神看着比之前好了许多,开玩笑道:“我也心安理得当回太婆婆。”
众人见她心情好,少不得跟着凑趣:“娘娘还要做曾太婆婆的……”
朱后最重礼仪,少不得叫人扶她起身拢发穿衣,弄得周正了才肯端碗吃饭。许樱哥的小米粥与配菜做得精致,朱后尝了一口,忍不住笑道:“果然名不虚传。其实御厨做的未必差,但我就喜欢这家常味儿,已是许多年不曾尝到啦。”
康王妃见她喜欢,忙给她布了两筷子菜,问:“娘娘晚上想吃什么?得多吃些才能早些好起来。”
“我……”朱后一个“我”字才出口,突然伸手捂住了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众人吃了一惊,拍背的拍背,揉胸的揉胸,端水的端水。
朱后好容易忍住了咳嗽,将手掌拿开一看,满手的鲜血。
含章殿中顿时死一般的寂静,许樱哥惊恐地攥紧了拳头,失措地看向康王妃,满脑子想的都是,会不会是她熬的药和粥出了问题?这宫中的人怎么就这么厉害呢?却见朱后淡定地将手伸给红素擦洗,轻声道:“吓着孩子了。樱哥别怕,和你没关系。”
“母后……”长乐公主仓惶地呜咽一声,将帕子掩住口,拼了命才算是将哭声压了下去。
康王妃湿润了眼睛,扶住朱后沉声道:“娘娘,您……”
朱后摆摆手,接了静容递过来的茶水漱过口,照旧端起碗筷吃饭,声音还是那般平静温和:“我这辈子什么风浪都见过,什么富贵都享受过,值了。这饭吃一顿少一顿,得多吃些才是。”又含笑看向许樱哥:“今年端午节没吃粽子,听闻你会的花样极多,你好好包几个给我尝尝?年轻时不敢吃,怕长胖变丑圣上不喜,老了,老了,倒变成馋猫了。”因见康王妃与红素张口欲言,便举手止住她二人道:“晓得你们要说什么,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不让我把想吃的都吃一遍,我是白活,也是白白做了这个皇后。樱哥,好孩子,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能不能让我吃得高兴,吃得满意,就全看你的了。”
年轻时,这副容貌便是资本,所以便是吃也不敢放开了吃。熬了这多年,也只不过是想吃点清粥小菜与粽子。这皇后啊,当得可真没意思。许樱哥忍不住红着眼圈笑道:“是。”
羽林卫值宿房外,才恢复了国公爵位的张仪正被一群恭喜的人围在其中,有叫他请客的,有不停阿谀奉承的,还有说话暗含机锋窥伺刺探的,他一概都只当人家是真心恭喜的,满脸堆了笑,在那里团团作揖,谦卑和气极了:“圣恩浩荡,论理怎么都该请大家伙吃喝一顿的,但皇后娘娘病着,现下心里忧心得紧,请恕罪,请恕罪。”
安六立在不远处看了片刻,扬起一个痞痞的笑,慢吞吞地朝着众人走过去。才一靠近,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便突然哑了声息,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沉默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毒虫猛兽一般的。
安六也不在意,朝张仪正扬起眉毛笑道:“小三儿,好久不见,你长进了。”
张仪正只默了一默,便神态自若地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朗声道:“多谢六哥夸赞。”
想必张仪正和这些人一样,都为了自己这个原本应该被圈禁在贺王府中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而觉得惊讶,但张仪正,从前喜怒形于色的张仪正如今已学会了隐藏情绪,做得滴水不漏。安六猛然间觉得好生兴奋:“你当得起这声夸赞。”因见其他人围在一旁看猴戏似的看着,便朝张仪正发出邀请:“借一步说话,你可敢来?”
张仪正哈哈一笑:“六哥说笑,我如何不敢来?你可敢去小弟的值守房中?”言罢看也不看安六,转过身大踏步向着房内走去。
安六瞟了眼暗含警惕的几个康王府侍卫,笑嘻嘻地摸了摸下巴,跟在张仪正的身后入了值宿房,也不等张仪正招呼,便大喇喇地坐了:“看到我很惊奇吧?”
张仪正居然破天荒地给他倒了杯水:“才觐见过陛下吧?”
安六接过水,沉默地点点头,探究地打量着张仪正,张仪正不说话,沉默地抬着下巴任由他去看。安六笑了笑:“你不一样了。”
张仪正道:“你还是一样。”
安六便站起身来:“不,我不一样了,我今日便要从贺王府中搬出开府,然后,今夜的值守人有一个是我,兄弟帮我安排个房间,日后哥哥便要靠兄弟提携了。”
这时候从贺王府中搬出,那岂不是公开站在了贺王的对立面?张仪正吃了一惊,却晓得安六不会开这个玩笑,便道:“六哥客气。”
“不是客气,你懂的。”安六诡异地笑了笑,放下不曾沾过唇的水杯,用力拍了拍张仪正的肩膀,道:“大家都不容易,只盼着圣上与娘娘安泰康健,便是我们这些做臣子和子孙的福气。”
张仪正目送安六走出,在椅子上稳稳地坐下来,静候传旨之人到来。
上京城郊外,已经成熟等待收割的麦子静静地在风中摇曳着,此起彼伏间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青衣青鞋的许扶沉默地立在海洋的正中,背手眺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瘦削的身子犹如一颗冷硬的铁钉,直直地,尖锐地插在土地之中。
赵璀立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警惕地盯着他背影轻声道:“那边答应你了。”
许扶头也不回地道:“那边是谁?”
赵璀噎了一噎,生硬地道:“你不用知道。”
许扶回过头来望着他嘲讽一笑:“你真好笑。”
赵璀有些恼怒,断了的那根小指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什么地方好笑?”
许扶道:“要我舍弃身家性命,却连买主是谁都不能知道,难道不好笑?让他来见我,否则免谈。”言罢又转过头,继续眯了眼睛眺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有一枝箭,从远处对着他的背影直射过来,赵璀看得分明,不及思索便冲口而出:“小心!”
许扶却是充耳不闻,动也不动。
赵璀眼睁睁看着那枝箭从许扶颈边擦过,“咄”地一声闷响后插入到前方不远处的麦田里。
许扶上前,弯腰,拔箭,转过身来对着赵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将那枝箭掰成两截,轻蔑地扔在地上,然后摊开两臂,将胸腹坦坦荡荡地露出来,冷硬地看着赵璀身后空旷的天和地。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令得他像一只凌风起舞的孤独大鸟。
赵璀盯着许扶看了片刻,有些羞愧地垂了眼。
“啪,啪”有人击了两下手掌,原本还空旷无人的麦海里缓缓走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人白发灰衣,唇上无须,腰背早已经有些驼了,走路也显得有些迟缓,其余人等清一色的斗笠短褐,身强体壮。又有一个年轻女子远远立着,手里提了把弓箭。
许扶沉默地看着那当先朝他走来的老头子,眼里渐渐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来。
那白发灰衣的老头子走到赵璀身边,微笑道:“你真没有用。首鼠两端,我真怕将来你会误了我们的大事。”
赵璀脸红如滴血,又忿恨不堪,咬着牙退到了一旁。
老头子看着许扶微笑:“萧绪萧七公子,你可还记得老奴?这一晃,十余年不曾见了。”
许扶微微皱着眉头,冷硬地道:“不记得。”
那老头子“呵呵”一笑,道:“真记不得了?”、
许扶缓缓摇头。
老头子往前走了两步,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离许扶太近,许扶很危险。他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我一把老骨头,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拖家带口的,有什么可怕的?是不是?七公子?”
许扶的瞳孔缩了缩,沉默不语。
老头子走到离他不到半尺远的地方停下来,低声道:“那一年,薛贵妃东躲西藏好容易生了位皇子,仓惶泣问陛下,奸贼凶狠,诸大臣中,有谁可以托孤?陛下答曰,萧卿忠肝义胆,满门忠烈,可以托付。于是在那一夜,老奴趁着月黑风高,将一个婴孩换了殿下,用食盒送至宫门外并亲手交给萧尚书。次日萧尚书上表辞官偕同家眷归家,崇化八年,奸贼越发猖狂,老奴奉皇命至萧家,为圣上向令妹提亲,不求富贵,只求存留一滴血脉。那一夜,为老奴掌灯守候在书房外的人正是萧七公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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