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吴浊觉得脸上刺刺的，于是睁开眼睛，就看见茅草搭出来的屋顶，和一颗湿湿的狗鼻子，在他脸上舔来舔去，留下又黏又臭的口水。
quot;好啦，家豪，病人给你这样舔，没死的都给你臭死了。quot;
一个声音在屋子外头说道。
吴浊艰难地转头，才看到这间破旧小屋门口坐着一个衣衫襤褸的老头。
quot;哦，你醒啦?quot;那个老头坐在随便砍来的圆木椅上，拿着杵子不知道在捣弄什么，他面前升着火堆，火堆上面架着一只锅子，正噗嚕嚕地滚着烟。
quot;你...quot;吴浊张口想问这老头是谁，但是才发出一个声音，立刻觉得喉咙痛得快要裂开。
quot;别急。quot;
那老头看吴浊焦急着乱动，和他说道：quot;先不要说话，你昏迷了将近一个月，昏迷前又吸入太多毒霾，所以整个呼吸系统都有损伤。quot;
昏迷...一个月...?
吴浊脑袋昏沉沉的，他闭上眼睛，想起了大火燃烧的城镇，还有浓烟密佈的天空，和焦灼恶臭的土地...
他突然重新张开眼睛，瞪着头上的茅草屋顶，然后他转头，确认他刚刚没看错。插在土里当成墙壁的竹子，是绿色的。
那老头坐在屋外，屋子外头有阳光，有树荫，老头坐在树荫里，可以从老头身上的光影看出树梢正被风吹着轻轻摇曳，而再过去就是一条小溪，溪水涓涓不止，在艳阳下波光粼粼。
quot;好啦，药差不多熬好了。quot;那老头捋捋稀疏斑白的鬍鬚，把锅里的药倒进碗里，随便喇了喇，然后端着碗走到吴浊旁边。
quot;可能会有点刺痛，你忍忍啊。quot;
老头提醒完，没给吴浊提出疑问的机会，也没给他做好心里建设的时间，掀开他身上的褥蓆，挖了一坨药直接敷上他的腿根处。
quot;!!!!!quot;
这真是痛到吴浊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老头一边抹药一边说道：quot;被毒侵蚀的伤口我看过很多，我还没看过像你这样严重的，也算是你命大吧，居然这样还能活下来。quot;
吴浊满身都是疼痛激出来的汗水，他伸手想抹掉脸上的汗，却感到一阵空虚，是那种令人感到恐惧的空虚感。
quot;呃!!没!!没了!!!quot;
吴浊用力低头往下看，他的左臂整个没了，只残着短短的根部被纱布裹着。
在吴浊还无法接受手臂没了这件事的时候，老头啪一下把剩馀的药全糊在断手的位置，让吴浊痛得又是一阵抽搐。
quot;你忍着点啊，能活着已经很厉害了，被毒侵蚀掉一条腿和一条手，还渗入到内脏了，嘖嘖，你真的是我看过最命大的人。quot;
上完药，吴浊已经和半个死人差不多了。
老头把锅子提到河边洗，洗完回来看吴浊失神般躺在蓆子上，于是娓娓说道：quot;我叫葛芒，是个药师，出身贫寒，兴趣是当个樵夫，不过后来世界上几乎没什么树可以砍就是了...啊，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我这辈子医治了许多和你一样遭到毒害病症的人，你会渐渐好起来的，不要担心。就像这个世界得救了一样，你被我救起来了，那就好好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quot;
葛芒把杯子放入一根芦苇，递到吴浊嘴边。
吴浊撇开头不愿喝水：quot;...你不懂。quot;
什么活着就有希望，断手断脚的人不是他，家破人亡的不是他，讲出这种话的人都是在旁边事不关己的敷衍安慰。
quot;我不懂的事情可多了，你随便讲个东西我大概八九十都不懂。quot;
葛芒也不生气，笑嘻嘻把杯子放着。
quot;你不觉得，这条溪边的小花很美吗?quot;知道吴浊一时半会儿不能振作起来，葛芒自顾自说着：quot;我本来住在半亭市那里，半亭市的半亭湖很有名你应该听说过吧，那里本来是旅游胜地的，后来因为毒灾，那片湖就变成了一大潭的毒湖。那时死了很多人啊...湖边不能住人后，大伙都赶紧搬走，于是我收了简单的家当，开始过起浪流连的日子。quot;
quot;世界真的变得很糟啊，我到处迁徙，看到好多好多许多需要帮助的人。他们真的惨吶，有的全家中毒身亡只剩一个婴儿在床上哭的，有快饿死所以选择全家上吊的...唉，人类最终也只是卑微的生物而已呢...quot;
葛芒靠着门框，抬头看天空中的白云，一边拍着家豪的头。
quot;然后女神出现啦!天空降下一位女神，拯救了世界，拯救了人类。你看看外头的阳光，还有那些青草，微风里有花香，河畔有虫鸣声，屋顶角落那边有一个鸟窝，这几天有两隻喜鹊每天在这里忙进忙出，找小树枝来筑巢。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对吧?quot;
吴浊看到了屋顶角落的那只鸟巢，一隻喜鹊窝在里头，只露出一颗脑袋，和长长的羽尾。
quot;我有个女儿，前天是她九岁生日，应该说，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前天会是她九岁的生日。quot;葛芒提到自己的女儿，眼神稍微发亮，可是又自叹地笑了声：quot;我啊，这辈子救了很多人，却没能救活自己的女儿呢。quot;
quot;她跟你一样，触碰到毒液，导致毒污侵蚀了全身。她死的时候全身黑呼呼的，我都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最后她躺在我怀里的时候，突然问了我，问下辈子还可不可以当我女儿，然后她握着我的手就松开了。quot;
家豪乖乖地趴在葛芒旁边，哈嗤哈嗤地吐着舌头。
quot;我都还来不及回她话呢，我只能在她耳边，一遍又一边，不断回答她，不管需要几次，我都会回答她。quot;
葛芒说到这就不说话了，只盯着门外的小溪流发呆。
quot;抱歉...我不知道你女儿的事...quot;吴浊深感歉疚，身处在末世里，谁的生命都为天地所弃，像飘在河流里的枯叶，是沉是浮，无足轻重。
quot;没事，没关係。quot;葛忙摇摇头。
quot;她一定有听到你的回答的。quot;
quot;是吗?quot;葛芒笑了，继续搓揉家豪的脑袋：quot;我也这么觉得。quot;
小木屋里只剩家豪的喘气声，吴浊在竹蓆上躺了好一会儿，开口向葛芒问道：quot;你刚刚说的女神，是什么女神?quot;
quot;你说女神啊...女神就是人类的救赎。quot;葛芒把手中树枝丢出去，让家豪兴奋地衝出去追树枝去了。
quot;相传女神在世界末日的最后审判时，突然从天而降拯救世人。其实我也没亲眼看过，但我听女神教徒们说，女神降临的瞬间，大地以女神降临的屠护镇为中心，恢復遍地的生机。quot;
quot;屠...咳...屠护镇?!quot;吴浊太过激动，不小心刺激到被毒灼伤的喉咙，赶紧衔住芦苇大口灌水。
quot;嗯啊，我是这样听说的。quot;
quot;不...不对...quot;吴浊整个人都懵了：quot;你说我昏迷一个月，那...女神拯救世界是什么时候的事?quot;
quot;也差不多一个月前。quot;
quot;那你是在哪发现我的?quot;
quot;我看你被丢在壕沟，跟一堆尸体叠在一起，幸好我看到你还有呼吸，不然你就得跟那些傢伙埋一起陪葬了。quot;
quot;...壕沟?不对...你在哪里的壕沟发现我的?quot;
quot;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哦。quot;葛芒捋着鬍鬚：quot;我拖着你走了大概有好几公里。quot;
quot;不是!我要问的不是这个!quot;吴浊用右手撑起上半身：quot;你知道屠护镇在哪吗?世界末日那天，我人就在屠护镇啊!quot;
quot;嗯?quot;葛芒撑圆眼睛，不明所以道：quot;...所以嘞?quot;
quot;我人在那啊!quot;吴浊说着就想爬起来：quot;我人就在那!我当时人就在那!可是我后来失去意识了!所以我没看到女神!quot;
quot;欸你等等!你不要激动，你伤还没好，你想去哪?quot;
quot;我得去屠护镇一趟。quot;吴浊光是坐着就疼得发抖，更遑论要站起来。
quot;你先缓缓吧。quot;葛芒手忙脚乱不知道应该把吴浊压回去还是扶他起来：quot;你先养好身体，再做什么不迟。quot;
quot;不你不懂!quot;吴浊挣扎得满头大汗，结果只把自己移动到蓆子边几吋而已。
quot;我要去找我老婆!quot;吴浊抓住葛芒的手：quot;我现在就得过去。quot;
如果女神在那里出现，那花蓉可能还活着!
葛芒看吴浊焦急的样子，想了想道：quot;那好吧，左右我也没甚么事，我就背你过去吧!quot;
说罢葛芒转身拿了一副防毒面具，塞到吴浊手里：quot;这东西你带着，现在还是白天，所以很安全，到了晚上毒瘴就会回来。quot;
接着他找来几条布，把吴浊断臂断足的部分先缠起来，又抓来一条被巾，把吴浊绑在自己背上：quot;事不迟疑，我们快出发吧!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