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姨娘迁坟的日子被定在了半个月后,从准备迁坟的这段时间里,龚远科举止如常,早出晚归,见的都是些该见的人,也没有乱走或是乱说,并没有发生龚中素所担心的那种情况。
龚中素对他彻底放心,觉着自己处置得当,他也真的想通了。于是决定在迁坟的前两日,散出朱姨娘病死的消息,将迁坟变成办丧事,把事情掩盖过去。
李姨娘到明菲那里去闲话,说起这事,叹道:“要说三公子,可真是孝顺。如若不是他想方设法的,只怕他姨娘就这样了。”
明菲笑道:“这样说来,三公子这些日子已经不和老爷赌气,而是埋头做事了?”
李姨娘道:“正是呢,老爷很高兴,只等朱姨娘的事情一了,就要给三小姐说亲了。”
明菲讶异道:“说亲?这样说来,已经是看好人家了?前些日子不还说没合适的人家么?”
李姨娘含笑道:“因为来提亲的人都没有合适的,老爷有心给三小姐在外地寻婆家,前些日子已给他原来在任上私交很好的一位在徐州的朋友去了信,请那位大人帮着选门好亲。再过几日可能就有回信了。”
嫁去外地呀?那也算合了龚婧琪的意。明菲笑道:“若是亲事定下,少不得要请姨娘提前过来和我说一声,我好把许给三妹妹的银子送过去,方便她准备嫁妆。”
李姨娘应下辞去。
金簪送她回来,笑道:“奶奶,这些日子李姨娘过来得挺勤的。”
明菲道:“她也是个可怜人,想争也没机会争。她总来和我说话,在家里小心伺候老爷和二夫人,从不敢轻易得罪几位嫡小姐嫡公子,也不过就是想给自己多留条后路罢了。”无儿无女,又比龚中素小了将近二十岁,龚中素活着还好,若是龚中素一死,她便无依无靠。
金簪点点头:“她行事也还算有分寸,二公子不是刻薄之人,将来定然不会叫她吃苦受罪。”
明菲道:“就算是二公子不肯管她,只要她肯去咱们庄子里住,也能颐养天年。”
花婆子道:“她怎么不肯?她就是个精明的,隔三差五的过来寻您说几句闲话,轻轻松松就把后半辈子的生计给弄妥当了。”
明菲淡淡一笑:“不过多个人而已,也添不了多少麻烦。”
主仆几人说说笑笑,又看花婆子教几个锦学打络子。明菲发现看似有点笨笨的锦云有一双巧手,配色得宜不说,领悟力和耐性也明显地比其他三人要强,能够举一反三;而平时表现得最聪明的锦绮喜欢鲜艳醒目的配色,也有自己主张,但是万事求快,几次将丝绳弄得一团糟;锦慧和锦霞表现得一般,中规中矩,就连花色都是模仿着花婆子的来,半点不漏。
明菲便暗自嘱咐金簪和花婆子:“重点观察一下锦云。如果人品没什么大碍,以后重要的场合就多让她练练手。锦绮要打磨一下才行,锦慧和锦霞明日便可安排当值了。”
花婆子应下,抬眼瞟了一眼铜漏壶,道:“申正一刻了呢,大爷要到家了。奴婢得去厨房里看着准备晚饭。”
明菲便抬手让几个锦散了,洗了手泡了一壶君山银针,刚把茶杯摆好,龚远和的脚步声就在门口响起。
金簪上前接过龚远和的帽子,捧出家常袍服,笑道:“奶奶算大爷到家的时辰竟然是分毫不差。”
龚远和勉强一笑,伸开手等明菲给他解腰带:“今晚做什么好吃的?”
金簪见他笑容勉强,忙低头退了出去。
明菲替他将换下的官服挂好,道:“做的就是几个家常菜,鸭掌汤泡肚,清炒鲜笋,素豆腐皮卷,生爆椒盐肉,炒菜心。九姐她们那里又多蒸了一个鸡蛋给山儿。”
龚远和道:“立刻让人去请九姐和山儿过来一起吃晚饭,再让厨房添两道菜来。”
明菲忙叫金簪进来:“你去请表小姐带了山哥儿一起过来吃晚饭。”又叫锦云:“你去和花妈妈说,表小姐的晚饭不用送过去了,把山哥儿的鸡蛋送过这里来,让金娘子再做个葱烧海参,糟溜鱼片,樱桃肉一并送过来。”
安排完毕方给龚远和倒了一杯茶,道:“出什么事了?”
龚远和皱着眉头道:“邓大哥与主犯二十一人等五日后斩首,其余人等流放苦寒之地五千里。我原本想着,就算不等将他那两个儿子找到再动手,也会等到春耕结束之后再动手,谁知道竟会这么快。”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抚鸣?”明菲知道,大丰朝行死刑,一般都不会选在农忙之时进行,为的就是好教民众有机会去观看,以达到威慑的效果。现在却定在春耕播种期间,的确有些特殊,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说明了朝廷整治贩卖私盐这一行为所下的决心和力度。
龚远和道:“我后天走,棺材是早就备下的,提前点去,看能不能让九姐和双寿见上邓大哥最后一面。”
稍后,邓九与刘婆子急急忙忙地抱着山儿赶过来,刘婆子才一进门,一双眼睛就惊慌失措地盯着龚远和与明菲看。邓九虽然面有急色,却还能保持镇定,先和二人互相见了礼,又叫山儿上前行礼,分宾主坐下后,才试探道:“不知今日是有什么喜事?”
明菲拿了一只小巧的盒子给山儿玩,笑道:“没喜事就不能叫你们过来一起吃饭啦?你好几天没带山儿过来,我怪想他的。”她先前与龚远和商量过,若是饭前就将事情说给邓九听,邓九绝对吃不下这晚饭,要说也要等到饭后再说。
邓九见山儿抱着盒子欢天喜地的趴到龚远和怀里,给刘婆子使了个眼色,勉强一笑,“他这几日睡觉不太安稳。”
刘婆子有些怏怏地上前去哄山儿:“山哥儿,叔叔累了一天呢,快别烦叔叔了,妈妈领你出去玩儿。”
山儿闻言,也不说话,丢了盒子,把脸贴在龚远和的腿上紧紧抱住他的膝盖不放。龚远和笑着将他抱起:“山哥儿想要叔叔抱?”
“看大狗。”山儿点点头,又怯怯地朝明菲一笑。明菲此时看着这孩子,就觉得他可怜得很,便轻轻摸摸他的脸,同龚远和道:“晚饭还有一些时候,你带他出去走走。待饭菜送来,我使人过来喊你们。”
龚远和笑着将山儿高高举起:“遵命。”
邓九目送龚远和与山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回头望着明菲道:“和弟现在的脾气好太多了,也比从前肯笑。”
明菲笑道:“我倒觉着他不像从前那样爱笑。以前说句话总没什么正经,逗得人发笑,如今却是常常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
邓九叹道:“可是我觉着他比从前开心,也比从前沉稳。这都是你的功劳,我想以后你们一定能过得很好。”
明菲笑道:“应该会的。”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刘婆子,只见刘婆子站在角落里,眼睛盯着邓九,一脸的悲伤,邓九却是看也不看刘婆子一眼。
与往常不同,邓九今日特意挑了话头与明菲交谈,一直说个不停。明菲觉着她大概是预感不好,太过紧张,故而用这种方式来调节情绪,便尽量配合她,在她想不到话题的时候主动寻了许了话题,不叫她闲下来。
花婆子领着人进来布桌,见邓九与明菲相谈甚欢,很是讶异,却也凑趣道:“表小姐有空不妨常来和我们奶奶说说话,省得您也闷,我们奶奶也闷。”
邓九冲她一笑,竟然问起从不关心的事来:“妈妈今晚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说话间,龚远和抱了山儿进来,山儿下地就直奔向明菲:“婶婶,看蚂蚁。”
邓九立刻出言训斥:“天都黑了看什么蚂蚁?”
山儿头一缩,嘴一瘪,可怜巴巴地抬眼看着明菲。明菲忙端了鸡蛋过来给他看:“天黑了,蚂蚁已经回家了呢。咱们先吃饭,明日又去看好不好?”
山儿犹豫了一下,乖巧地点头。刘婆子忙接过明菲手里的鸡蛋:“大奶奶,奴婢来喂哥儿吧。”
邓九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孩子不知怎么的,总是有些怕我。我看着你倒是比我有办法。”
明菲笑道:“我从前领过我小弟弟。”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菜却只动了不到二分之一,龚远和憋得难受,只好屏退下人,道:“九姐,那边传了消息过来……”
邓九垂下眼,闷闷地道:“什么时候?”
龚远和担忧地看着她:“五日后。”
邓九的眼圈瞬间红了,刘婆子更是一把捂住嘴,失声痛哭。山儿看见她哭,吓得赶紧回头去看邓九,见邓九也是垂着头不理自己,惊慌失措地张嘴要哭,明菲见不是事,忙起身将他抱起,哄道:“我们出去看星星好不好?”
明菲吩咐花婆子在一旁伺候,自己带着山儿出了房门,山儿很快就被几个锦做鬼脸哄得哈哈大笑,不多时,刘婆子红着眼圈出来接过山儿,道:“大奶奶,大爷请您进去。”
明菲走到门口,花婆子上前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真是难得,虽然红了眼,竟然没哭一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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