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意识到这种情况会给蔡家带来困扰,龚远和到底也没在蔡家呆几天,躲过那阵风头就趁着夜色真的翻墙走了。只是过了几天,整个水城府都在传说,龚家才考中亚元的大公子龚远和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然学着那些败家子浪荡儿眠花宿柳。
甚至于他爹龚中素都从抚鸣匆匆赶了回来,着人将他从花魁的屋子里绑了回去,好好打了一顿。但他定亲这事儿却黄了,原因无他,龚中素对这个儿子的期望很高,一定不肯随便找个人家打发。可他看得上的好人家听说龚远和是这么个人,断然不肯;而龚二夫人看得上的那些肯的人家,龚中素却坚决不答应。
最后龚中素拍板,各房归各房,龚远和是长房的,慢点儿定亲也没关系,先把二房的长女龚婧瑜给定了。但就是这么一件事,传到各府夫人耳朵里时,众人却都在笑,笑容千奇百怪。
陈莹的母亲陈三奶奶过来探望陈氏,掩着嘴同陈氏道:“龚家长房的东西可比二房的东西多得多,也难怪龚二夫人千方百计就想给长房找个小门小户,性子绵软的儿媳妇,这样才好拿捏啊。就算只是婶娘,但也有养恩,何况这些年长房的事儿不也是她在管着吗?”
陈氏笑道:“我瞅着龚大人还算中正。”
“拿进去的时候容易,拿出来的时候却很难。龚大人再公正,能为了一个没娘的儿子和几两银子和二房的妻子儿女全都闹翻?”陈三奶奶道,“我瞅着倒是这位龚大公子不是个善主儿,且等着罢,将来他家还有得闹腾。”
明菲在一旁做针线,将二人的对话尽数听了进去,不由暗想,这些巨富之家,果然就没一点轻松劲儿,越有钱越折腾得慌,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心底憨厚,感恩念情的过日子,穷一点苦一点也没关系,不指望他有多爱她,多疼她,总归是过日子,过得轻松一点就好了。
陈氏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总是有私心的。从古至今,看得开放得开的又有几人?”也不知蔡光庭说的是不是真的?又或许,现在他是真的愿意将来一文钱也不要,将来他可会改变主意,他的妻儿可又愿意?想着便把目光放到了明菲身上,这几个继子继女对自己又有几分真心呢?
只见明菲坐在旁边细细缝制一双小袜子。她已经亲手给这个还未出世的胎儿做了两套小衣服了,从帽子到袜子,都用上等绵软的棉布洗过再缝,她缝的衣服有古怪,统统都是将接缝翻在外面,而且一点绣花都没有,非常朴素。
明姿嘲笑她缝得难看,余婆子也问她为何要这样,她静静地说,婴儿皮肤嫩滑,那些接缝会磨伤婴儿的皮肤。陈氏心中一动,便笑着同明菲道:“好孩子,你做了半日,也该歇歇了,去院子里逛逛,养养眼睛罢。”
明菲也不坚持,便去了蔡光庭那里,让他去探望龚远和时,帮她问候一声。
待明菲走了,陈氏便拿了明菲已经做好的衣服给陈三奶奶看:“你看她做的这些衣服,这才从何说起,就已经做了两套了。到底是小孩子做的,做得不怎么好看。”
陈三奶奶拿起一件衣服来瞧,笑道:“这孩子倒是想得周到。从前我初养莹姐儿的时候,不懂,只认得拿好看的绣花的给她穿,结果擦得皮肤通红,后来奶娘才教我拿旧衣服改做,这才好了。如今她把这接缝翻在外面,就更周到了。难看点有什么关系,外面套件光鲜的就好了。”
陈氏忍不住拿了那衣服看了又看,微笑道:“这孩子向来是极贴心的,不像另外两个,尽只想着自己。”
陈三奶奶眨眨眼:“这么个小人儿的确不容易。说起来,大公子的婚事你是怎么考虑的?龚家那个比他还小,人家好歹已经开始议亲了。”
陈氏道:“等春闱过了又再说。”
陈三奶奶半是含酸半是调侃地道:“你倒是会算账,他那般刻苦,春闱一定能考上,到时候找的人家只怕会更上一层楼。不过你得小心了,你到底不是正经婆婆,来个世家大族的,眼睛生在头顶上,你可怎么办?”
陈氏自来不肯再娘家人面前示弱,强笑道:“那孩子是个有体统,有良心的,我怎么对他和他这两个妹妹的,他心中有数。”心情却又突然不好了。
却说明菲到得院子中,远远就看见蔡光仪和明姿凑在一处说话,明姿身边的两个丫鬟松云和松香被打发得远远的,只留蔡光仪身边的一个丫鬟翠儿站在那里把风,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明菲远远地就避开了。他们见着她烦,她见着他们倒是不存在烦不烦的问题,问题是看见不喜欢自己的人总是影响心情的。
特别是最近明姿的变化有些大,经常在课堂上争着出风头,不管是学规矩也好,女红也好,背书写字画画也好,事事总想压下明菲一头的模样。
前些日子陈氏新请来一个琴师,明姿为了夺得第一,手指都练肿了,明菲却不想拿自己去受那种罪,由得她和明珮两个争去。偏偏明姿还不肯放过她,几次三番在晚间全家吃饭时故意给她和明玉难堪,只为争得蔡国栋的一句夸奖。
李碧又在蔡光庭那里讨论学问,看见明菲过来,打了招呼就很有眼色地离开,留兄妹二人说话。
蔡光庭听明菲说起龚远和来,笑道:“我才和李碧去看过他来。那家伙后背都被打烂了,躺不得,只能趴在床上,歪着个头睡觉,偏偏他的鬼主意还多,说是歪着头难受,让人给他做了个空心枕头,还把床板被褥统统都挖了个洞,这样脸刚好放在那个洞里,就可以放正,又通气。倒把每个去看他的人都逗得笑了。”
明菲也笑:“他倒是会过日子。”
蔡光庭笑:“他这是苦中作乐,也是没办法的事。他那种家庭,吃点皮肉之苦算是轻的。”
二人感叹一回,明菲提起明姿最近变化有些大,而且似乎就是从李碧来后,蔡光仪和她说过话以后。
蔡光庭道:“她最近去瞧过二姨娘了,爹爹特许的,母亲也知道。但也只是见见而已,二姨娘想要翻身,那是千难万难,光正也是回不来的了。不过你还是注意一点,如果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记得赶紧来和我说。”
明菲记下,自回了房。
日子忽忽又过了几日,陈氏孕吐厉害,脾气越发古怪。明珮明姿除去请安之时外,俱都不肯在她面前露脸,只余明菲小心照顾,明玉逗乐,余婆子很是感激。少不得在陈氏面前多说她二人两句好话,偏又惹了陈氏的疑心,不过陈氏虽然着恼,心中却知好歹,面上不做出来,到底多多倚重明菲。
然而,陈氏多多倚重明菲这事却让人到底忍不住了。
这日女孩子们都在鸿翠苑上课,好容易等到魏妈妈宣布下课,她的影子消失在帘后,明玉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天,终于又熬过一天。”
丫头婆子们一涌而进,各各找到了自己的主子,送水递帕,忙乱了一歇才停下来。余婆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夫人请几位小姐都过去学学打理家事。”
明玉愁眉苦脸:“余妈妈,我也要去么?我还这么小。”
余婆子淡淡扫了明珮和明姿一眼,笑道:“六小姐,夫人倒是怜惜您年幼,可老爷说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今后几位小姐不论大小,一并去学。”
明菲敏感,立刻看向明珮和明姿。明珮是一年的欢欣鼓舞,明姿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到得正房,陈氏阴沉着一张大饼脸,翘着因为胖显得越来越短的手指正在吃燕窝。看见姐妹四人进来,淡淡地道:“都坐下看着。”
明菲朝余婆子看去,余婆子低眉垂眼的,并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偏暮云望着她翘了翘嘴角。明菲便知陈氏的低气压与她和明玉无关,便收拾心情,端正了坐姿,等着看戏。
陈氏不言不语地坐了约有两刻。她不出声,屋子里其他人都不敢出声,偌大一个房间里,竟然呼吸只声都能听见。明珮终于忍不住,强笑着道:“母亲……”
话音未落,“叮当”一声脆响,却是陈氏将手里的汤匙重重扔进了瓷盅里,吓得明珮肩膀一抖,把后面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陈氏方慢吞吞地道:“怎么了?”
明珮定了定神,摇头:“没事。”
明姿却突然开了口:“母亲让我们过来学着打理家事,是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语气非常镇定冷静。
明菲抬眼看向明姿,只见她静静地看着陈氏,眼睛里不同寻常地亮着一小簇火苗。
陈氏的嘴角往下耷拉了一下,明明看着是要发作了,却偏偏又笑了:“等不得了?这管理家事,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第一要紧的就是练耐心。要是坐不住,可怎么行?慢慢儿等着,人就在路上了。”
明姿低眉垂眼地:“是,母亲教训得是。”姿态极低。
陈氏也就不再言语。
于是众人又枯坐了将近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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