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里年味淡,冷冷清清的,索性她们有孝在身,心情也不觉得低落,过年头日,沈月浅没想到周淳玉会来,文博武安慰她后,她也看明白了些,真要是好的人家能体会周家夹在其中的心酸,女儿不是儿子,世道给了男子浪子回头却没给女子改头换面的机会,女子,吃亏得多。
周淳玉神色清爽,一身雪白色大衣下淡粉色长裙衬得肌肤水润,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伤心,沈月浅站在院门口,低低叫了声,“表姐。”
周淳玉见她面色戚戚然猜着她心有愧疚,如信中所言,她并不认为周家或是她错了,大步上前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长高了些,我来住段时间,京里的事你都知道了?”
沈月浅听她语气平静,面上无波无澜,不知道她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承认道,“这件事情是我思虑不周,外祖母和大舅母是不是怪罪我了?”
“没有,这件事我和她们说过,早前祖母就猜着有今日了,这样也好,比起嫁去承恩侯府和贵央侯府,我哪儿也不嫁,再留两年也好。”周淳玉说着低头找小狗,没见着影儿,抬眸问道,“小狗呢?”
确认她是真的看得开沈月浅才松了口气,指了指外边,“小七会走路了,小狗跟着鲁妈妈小七出去了吧。”
周淳玉三言两语说了来寺里的缘由,“今年我不在京里过年了,来叨扰你和姑姑,等风声消了再说。”她名声不好了,丁家也没讨到好处,丁太夫人想要补偿,言辞恳切地两天两头来府里拜访,她也烦了。
她不如丁太夫人会算计,然丁家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求娶哪是真的认为她好,不过是想挽回丁家脸面罢了,当初丁家不在意她的情绪反悔在先,今时,她必不会应下这门亲事,哪怕孤独终老。
见她眼神坚决,沈月浅便不再提这件事。
过年这日,早早的,寺里送来了自己做的糖果,文贵下山买了许多小吃回来,沈月浅和周淳玉坐在炕上吃得津津有味,经由那件事,周淳玉性子变了许多,沈月浅看在心里想劝也不知从何处开口,周氏也连连摇头。
看得越明白越容易孤独。
正月没有亲戚走,初一开始,周氏就在屋里准备她和小七的春衫,沈月浅和周淳玉想去山下的小镇溜达,周氏担心她身子骨吃不消,镇上人多冲撞了她们怎么办,犹豫再三没答应,沈月浅拉来文贵说保证不会乱走,叫上福禄福寿一起跟着,周氏才勉强同意了,要求午时前一定要回来。
两人满心应下。
南山寺背山脚的小镇不大,东西却十分齐全,元宵节的花灯已挂出来卖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沈月浅兴致勃勃地挑了块白色小狗形状的花灯,耳朵垂到了前腿,尾巴翘得笔直,和屋里的小狗很像。
周淳玉挑了盏荷花形状的,花瓣粉红,花蕊做得惟妙惟肖,她很是喜欢。
“表姐,我们和娘说说,元宵那日下山放花灯如何?”小镇旁边有一条河,虽未到元宵节,河面上已经浮着好些盏花灯了,在屋里关了一两月,出来走动心情都不一样了。
“可以叫上姑姑一起,走吧,再转转该回了。”
转了圈,给小七买了个拨浪鼓,给周氏挑了只木簪,手艺比京城的精细,价格也算便宜,又给鲁妈妈几人挑了些吃食,算着时辰,回去离周氏要求的时辰还早得很。
回到院子里,听周氏屋里传来欢声笑语,两人对视一眼,周淳玉摇了摇头,这个年周家日子不好过,正月里不会来寺里的,转念一想,大概猜着是谁了,目光暗了下来。
丁辉峻对她的好她看在眼里,两人经过那件事已经不可能了,他再好不能给她出头都是枉然。
沈月浅走到门口,听清了里边人的声音,犹豫片刻才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的人都望了过来,周氏脸上的笑柔软下来,“阿浅回来了?快给丁太夫人丁夫人拜年。”
丁薇已起身跑了过来,看着两人手上的花灯羡慕不已,“你们去哪儿买的,款式不比京城的差。”
沈月浅顺手将花灯的小杆子递给她,回道,“山下的小镇买的,不知道你要来,否则给你买一个了。”沈月浅说的实话,丁太夫人是丁太夫人,丁薇是丁薇,她不会将对丁太夫人的偏见转嫁到丁薇身上。
丁薇提着花灯爱不释手,眉角飞扬道,“我也要在山里住些日子,明日我们再去好不好?”声音里多少带着讨好,贵央侯府受人诟病,皆是因着和周家的那件事,这次来,丁太夫人让她想法子说服周淳玉嫁给她大哥。
沈月浅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行,明日不忙的话我们一起吧。”马车到小镇外的时候颠簸了几下,她胸口隐隐不舒服,强装着镇定,上前给丁太夫人和丁夫人见礼,周淳玉挨着她给太夫人行了礼。
丁太夫人穿着身喜庆的大红色衣衫,赶路的原因,脸有倦色,见着她们,亲切的从怀里拿了两个红包出来,“都是乖孩子,拿着算我老婆子一点心意。”
丁家人来寺里的目的是什么在场的人心里有数,坐了一会儿,沈月浅身子不舒服,找了个借口先走了,回到屋里偷偷吃了点东西翻身上床躺下,让玲珑别将事情告诉周氏,她难得才下山,周氏知道她身子不舒服以后更不会让她出门了。
院子里,丁薇拉着周淳玉到一边说着话,呼出的热气在空中成了冰雾,“玉姐姐,能不能别记恨我祖母,她也是没法子,我祖母因为这件事好些日子不搭理她了,尤其是我大哥,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埋怨我祖母都不和她说话了。”
在周淳玉跟前,丁薇的气质尽数被她盖住,看着她冻得发青的小脸,说话嘴唇不停的哆嗦,周淳玉叹了口气,“我们去屋里说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给你说说我的想法,你再决定你心里的话要不要说与我听。”
本是想到沈月浅屋里说,到门口,玲珑说沈月浅睡了,今日丁太夫人来,周氏说年货多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再过一会儿该吃饭了,她尚且没端着架子给丁家人脸色,沈月浅更不会不懂规矩,蹙眉问道,“你家小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玲珑挣扎许久,犹豫地点了点头,“表小姐,小姐吃了点东西睡下了,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可好?”
“快去山下请个大夫来看看。”沈月浅的伤在胸口,那种地方怎么能开玩笑。
听她一说,玲珑害怕了,迟疑道,“不会那么严重吧,小姐没说。”来回踱步好一阵仍去前边叫大山驾着马车下山请大夫,准备回京的文贵遇着大山两人一同下山,文贵多问他下山去哪儿。
“小姐身子不舒服,让我请大夫看看。”文贵为人圆滑,和谁的关系都好,大山人老实,也喜欢和文贵打交道,于是将玲珑的话一字不漏的转给他听了。
文贵脸皱成了一团,好看的眉紧紧蹙着,也不急着回京了,“方丈就在寺里,镇上的大夫医术比不过方丈,我们回去让方丈给小姐诊诊脉即可。”
心里却害怕起来,祈求沈月浅纵使伤口复发可千万别是因为去镇上走了一遭的原因,那样的话,他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要关在柴房背诗写字了。
大山觉得这个主意好,两人又驾着马车又回来了,玲珑等在门口,看他们不到半刻就回来,心里疑惑,文贵解释道,“方丈医术高明,让他给小姐看看。”
能请动方丈当然再好不过,玲珑小声说了沈月浅的意思,“小姐不想让夫人知道,你们躲着些。”文贵卸下手里的包袱,想到什么,“今日初几?”
“初三,怎么了?”玲珑不明所以。
文贵嘀咕骂了两句,将手里的包袱塞给大山,快速扯过缰绳翻身上马,挥起鞭子,道,“方丈不在寺里,我骑马下山请大夫。”
南山寺的方丈每年的初一到初五都会去周围村子施粥问诊,几百年的习俗从来没有变过,京里的人都是清楚的,所以才会让大山去镇上请大夫,他脑子愚笨将这事给忘了。
沈月浅起初胸口犯痒,后不时会夹杂着一阵疼痛,像针刺似的,睡也睡不踏实,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翻身下床,推开门,院子里没有人,一阵风吹得她哆嗦了下,正欲关上门,猛地被人撞开,身子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鼻尖是熟悉的花香。
“你怎么来了?”
“你伤口怎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问道,随即,又移开视线,沈月浅拉着他进屋,关上门,若被人看去,她的名声就毁了,只怕不止是毁了,文太夫人最器重的大孙子毁在她手里,只怕没命活了。
文博武身上冷得很,解开大衣,抱着她搁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目光深不见底,“伤口怎么了?”来的路上遇着文贵,听完文贵说的他心提到嗓子眼,顾不得院子里有没有人就冲了进来。
他掖着两侧的被角,沈月浅想坐起身都不能,“没什么事,谁给你说什么了?”她吩咐玲珑不要告诉周氏,玲珑听话不会乱说,他又怎么知道的?
见她不肯说实话,文博武心刺痛了一下,他以为两人关系近了一步,她却还防备着他。
不知他为何安静下来,良久,才老实交代道,“伤口有点痒,像针刺似的疼,去镇上的道路坑坑洼洼伤口怕是被震着了,过会儿估计就会好了。”说完才抬眼打量他。
他沉着脸,眉目更显冷峻,暗紫色的领子因着他解大衣动作太过粗鲁有些许的褶皱,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寂,她别开脸,试图转移话题,继续她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文博武掀开被子试图解她的衣衫,沈月浅惊呼出声,双手拽得死死的,“你要做什么?”
知道吓着她了,文博武的手顿住,目光晦暗如深,“我看看你的伤口,没有别的意思。”
“没事了,休息一会儿就好。”说着,胸口又一阵刺痛,痛得表情都变了。
文博武看得脸色铁青,打横抱起她准备出去,沈月浅挣扎得厉害,“等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文博武无动于衷,她此时身上穿的中衣中裤,被外人看去就真的不要活了,猛地放声哭了起来……
文博武身子僵在了门口,退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听她泫然欲泣地说了声冷,低头才看清她身上的衣衫,怪自己孟浪了,一遇上她的事他的理智即轰然崩塌,“别哭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将方丈找回来。”
文贵一路上算得上是骑马飞奔回来的,大夫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眉清目朗,气质儒雅,文博武见着人后眉头皱得更紧了,少年明白他皱眉的意思,规矩地作揖,“少爷不必怀疑我,让我诊过脉再说如何?”
文博武率先进了屋,让文贵去院子守着,别让周氏和丁家那帮人闯了进来,这时候要他离开是不可能的。
少年没想到生病的是位小姑娘,看着眼前此人关心的程度以为会是他的意中人或者妻子,提着凳子并排放到床边,从药箱里拿出手枕搁在上边,“小姐,请伸手。”
他的声音轻柔稚嫩,听在心里十分舒服,文博武也惊讶,男子到了十五六岁该变声了,他却还保持着发育前的嗓音,少年反反复复枕了好一会儿,期间文博武拧着的眉没舒展过,待他抽回手,收起手枕时,文博武忍不住问道,“她怎么样了?”
“小姐之前受过伤,伤口愈合长出新的肉会犯痒,其他就没什么了,记住不要吃辛辣食物,不要做体力活累着身子就好。”他以为这家人的主子生了什么大病,那小厮拽着他上门,路上不停的挥鞭子,到现在他胃里都还翻滚得厉害,没想到是场乌龙。
“她胸口刺痛是为何?”少年说的那个他经历过是清楚的,可是刺痛是怎么回事?
少年边整理药箱边解释,“您是她大哥吧,小姐到了差不多的年纪都会有这种症状,过几日慢慢就好了,衣服尽量宽松。”出来得急,药箱里的瓷瓶东倒西歪,有些瓷瓶里的药还撒了出来,换做旁人怕是会抱怨两句,他却极为耐心地整理着。
文博武不明白他的意思,沈月浅却一下就听懂了,羞红了脸,年后她就十一岁了,身子发育早了,可也正常,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娇羞的脸酡红一片。
文博武见她别扭拧巴大致也猜着了,让文贵送少年下山。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他刚吃的饭不想在路上全吐了出来。
“院外有马车,让他驱马车送你下去吧。”他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文博武就猜着了,文贵跟着他多年,骑马速度他知道。
少年没再拒绝,文博武送的枕金他坚持不要,“小姐身子没有大碍,不用付枕金。”
看两人穿着就知道身份不低,能住这种地方的不是达观便是贵族,少年极有眼力,他不过小镇上普普通通医馆里的大夫,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名声混口饭吃,不想和他们有过多牵扯。
文博武没强人所难,道了声谢谢,将人送到门边折身回来,见她整个身子捂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见人,更是坐实了心中猜测,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的感觉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