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慢条斯理地吃完午餐,小憩了半个时辰又看了会书,而后慢悠悠转到店铺里。
二丫似乎已经记完价格,踮着脚在擦柜台,见到沈错忙不迭弯腰道:“沈掌柜好。”
“嗯,”沈错点点头,环视一圈店面,发现之前满是灰尘的地方都已经擦得干干净净,“价格都记住了?有什么问题吗?”
二丫连忙点了点头:“我有一些疑问。”
大概是相处了半日,她不像之前那样紧张,说话声音虽仍然很轻,但流畅了很多。
有问题说明态度认真,沈错很满意。
“嗯,你说吧。”
她很显出掌柜的做派,缓步巡视着店铺,二丫跟在她身侧,声音小小的。
“沈掌柜,我看到绿豆的价格三文一升……”
沈错“嗯”了一声:“然后呢?”
“我、我在想是不是与料豆弄混了呢?我听姐姐说,绿豆价钱要比精米更高。”
二丫在沈错的俯视之下,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说出口。
她虽然认不全沈错标注的名字,但认识大部分谷物,看了一上午后发现不少标价与姐姐告诉自己的有很大差别。
她从小在长姐的照料教导下长大,对姐姐极为信任,但沈掌柜是掌柜,她也不敢想是掌柜弄错了,这话说得没有半分底气。
沈错原还想着自己来指点这小豆丁一番,没成想对方一句话把她说得愣在了当场。
精米和绿豆她倒是知道的,但料豆是什么?绿豆比精米贵吗?三文一升很便宜吗?精米是多少钱一升?
沈错脑子转得飞快,但就是对这些没有半分印象。
二丫说完一句,忐忑地等待着沈错的回复。但过了半晌沈错仍只是直定定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二丫心中发怯:“沈掌柜……”
太丢脸了!
沈错实在是问不出口,清了清嗓子道:“你等等。”
她说着拐去柜台,抽屉中翻了半天找出一本账本来,快速翻了几页。
“绿豆,六百三十四文一石。”
她照本宣科一念,想了想又有些不对。
一石是多少?店里倒是有个计量用的容器,供货的商家告诉她,那一盒就是一升,店里的贩卖价都以这一升为单位。
她无法,只得又翻了几页,找到了精米的价格。
一石,五百七十六文。
料豆呢?
一石才二百五十文。
她看了几页已是头晕脑胀,招手让二丫过去。
“沈掌柜。”
二丫连忙恭恭敬敬站到她身边,沈错把账本往她面前一扔:“我考考你,一石等于多少升?”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少主,过去既接触不到这些,也一点儿不感兴趣,即便如今做了这门营生也权当消遣,哪里会记在心里?
二丫心中已有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一石是十斗,一斗是十升,所以一石是一百升。”
她说自己识数显然不假。
“嗯,不错,”沈错心里快速算了一遍,这绿豆确实不该是三文一升,“这店里粮货杂多,难免有纰漏出错,你拿账本对一遍价格,看看还有哪些地方不对。”
二丫满脸局促与为难:“沈掌、掌柜,我认不全这些字……”
这原也不该是伙计该做的事,只不过沈错这个当掌柜的偷懒,事情自然落到了二丫头上。
“哼,麻烦。”
当然,沈错给的工钱比一般伙计高出不少,要是放在镇子里,招个识字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个识数的已实属难得,她也没办法有更高的要求了。
“我还是先教你认字吧。”
要想今后高枕无忧,只能现在先苦先累,沈错只得亲自上阵,教授二丫识字。
杂货铺整日不定能有一位顾客,沈错这一教就是一下午。她既无经验,更没耐心,自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恨不得一股脑儿把商品的名字全塞进二丫肚子里。
二丫记性虽好,但也实在经不住沈错这填鸭般的教导,开始还记了个十之七八,后面渐渐便记不清了。
“都记住了吗?”
沈错将笔一放,吹了吹纸张,很是满意自己的蝇头小楷。虽说她对草书最为得意,但也没少练其他字体。
“唔,沈、沈掌柜……”
二丫听得眼冒金星,低着头不敢答话。
掌柜愿意教她识字,二丫又是开心又是感激,所以对于自己没能记住她的教诲十分羞愧。
“你不会什么都没记住吧?”沈错老大不开心,长眉一拧,“本……本掌柜可是亲自教你诶?”
想她堂堂一教少主,与多少当代书圣诗仙谈天论地,切磋技艺,如今放下身段,亲自教授一个小小稚儿学字,她竟然记不住?
沈少主不怒自威,二丫被她一瞪,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起了转:“我、我记住了一些……”
“十之七八?”
沈错怀抱着一丝希望。
二丫摇了摇头。
“五六?”
沈错退而求其次。
二丫迟疑了一下,仍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记住了多少?”
二丫结结巴巴地道:“八、八种商品……”
店铺一共五六十种商品,沈错下午把商品名全给她写了一遍。
“这不是才十之一二吗?”
沈错十分绝望:太笨了,太笨了,比那个乾正派的大笨驴还笨——不,可能还是大笨驴笨一些,但果然还是很笨。
二丫更是羞惭:“对不起。”
天资过人的沈少主却是不想想,二丫基础薄弱,只教一遍能清楚记得八种商品名已实属难得,要换了其他人,能记个三四种就不错了。
“算了算了,你先回家去吧。”
天色已然不早,沈错吃饭来向准时,绝不会因其他事耽搁进食。
“沈掌柜,您能不能把这些借我看看?”
沈错所用的是上好的文宣纸,檀香墨,二丫即便不懂这些也知道笔墨纸砚价格不菲,不敢问她要,只说借。
“怎么,你要看?”
“我晚上会努力记住的!”
沈错不喜欢笨蛋,但她喜欢努力上进的人,见二丫小小年纪十分知耻,总算有几分欣慰。
“晚上就算了,明天再给你,回去吧。”
二丫不敢有异议,准备脱下身上的衣裳。
“别脱了,我又不要了,你穿回家去吧。”
“可是……”
这袄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她要穿回家去十有□□会被父亲拿去卖掉。
“你和你爹说,这是店里专门做工用的衣服,他要敢卖,我拆了你们房子。”
她一个富家小姐,仪貌堂堂,说话作态都极有涵养,偏偏气势凌人,威严天成,没半分深闺小姐的娇弱,只叫人不敢抗拒。
“是。”
二丫不敢再脱,向她告别离开。
天色尚早,地里干活的庄稼汉都还未回去。二丫走了一段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身上的短袄脱下,小心包了起来。
她来上工,弟弟虎子没人照料,只好托在李二婶家,与她孙子作一块儿。她背着短袄来到李家,因李二婶去给沈错做饭,一家人此刻只有二婶的儿媳妇在院子里照看两个小孩。
“杨姐姐,我来接我弟弟了。”
李家一堆壮丁,都有一门木匠手艺,又有二婶在杂货铺帮衬,条件在村里数一数二。
李二家如今只有长子娶了妻子,头一年就生了个小子。只是这孩子体弱多病,还从小爱吃肉不爱吃菜,怎么也养不胖。
算命的说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投错了胎,能养大必然光宗耀祖,养不好却是要短命夭折的。
李家日日忧心,没想到李二婶去沈家帮忙后解决了这一问题,这孙子石头长得飞快,如今比虎子可强出不少。
杨氏人精明,心眼虽不坏,但计较多,看天色渐晚,二丫还不来接虎子,生怕他晚上留下来吃饭。
几个地瓜杂粥给就给了,可婆婆带回来的那些好东西家里人都舍不得先吃,虎子在怕是要分上一口——中午在这就吃了不少呢。
“二丫,你来啦。”杨氏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鸡笼,开了栅栏迎二丫进门,“虎子正和石头玩呢。”
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在菜地里,说是玩,石头确实是在玩泥巴,虎子却是在摘杂草。他脚边整齐放着一摞的杂草,小手乌黑,满头大汗。
杨氏有几分尴尬,清清嗓子道:“虎子,你姐姐来了。”
虎子一转头,一双大眼绽放出明亮的光:“姐姐!”
二丫没说什么,感谢了杨氏,而后拉着虎子回家。
“姐姐姐姐,我今天在石头家吃到肉了,好好吃呀,真想让姐姐也尝一尝。”
二丫知道应该是李二婶带回来的,心中对她十分感激。
“没事,姐姐也吃到了。”
“真的吗?太好啦!”
虎子年幼,自己吃到好东西还能想着姐姐,实在难能可贵。
“嗯,沈掌柜人很好,等姐姐发了月钱,就给你买糖吃。”
“糖!”
虎子可没忘记姐姐当初带回来的那一大盒糕点,虽然大部分被继母抢了去,但姐姐之前给他偷偷藏了一些,他至今忘不了那个味道。
“可是母亲会不会又……”
可他不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姐弟俩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继母又怎么可能会让二丫留着月钱呢?
“没事,姐姐会想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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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我怎么觉得自己脑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