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已决,夫人紧锣密鼓着手联络那所谓故人,公子则要迈过润娘这道坎。
他开门见山,以为润娘会暴跳如雷,不料她一言不发,反倒把公子弄懵了。这节骨眼上进宫面圣属实福祸未知,他冒险带她宝贝女儿去,不论如何她都不该是这个反应。
“润姐儿,我此番必须带着她,具体因由暂时不好与你详说,日后我必一五一十告诉你。”
润娘一怔,上次听他如此唤自己至少隔十数年了,仅在他有大事相求时才能叫出口。
这声“润姐儿”入耳,想来他是非带凤儿去不可,润娘拒绝的话憋了满腹,可看他眼中戚戚之色,她一个字蹦不出来。
“你可问过她了?”
“你不松口,我不敢问。”
润娘心一横,带公子去凤儿处。
此刻凤儿正趴密文堆里打盹,见他俩一同过来且一样面色凝重,困意登时没了,再听公子简明扼要说清来意,整个人百倍清醒。
她磕巴着问:“带、带、带我进宫?”
公子重重点头,润娘则拉着她问:“凤乖,你愿意陪他去吗?”
凤儿小心瞧着二人,母亲偷偷使眼色盼她给否定答复,公子满目殷切里似夹杂一点难过,若有似无,转瞬即逝。
“我愿陪公子前去!”
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润娘手心凉半分,不依不饶强调:“这绝非儿戏,你可真想好了?”
“进宫而已,又不是进阎罗殿。如平安无事,我这趟便当是涨见识,若万一有凶险,有公子陪着,我也不怕,只当是共患难。”
公子忙插一嘴:“我和老方还有碧岚都在,即便涉险也会先保你平安!”
这话冲着凤儿,实则说给润娘听。
润娘仍未松口,凤儿把母亲的手扣上她心口,摆出大人姿态。
“娘,员外叔叔刚传回消息时,您哭着对女儿说想陪他一同受苦,替他分担他承受的一切。只风花雪月不算两情相悦,肯患难与共才是,如今女儿也同样心思。”
深知女儿主意正得很,润娘看情形是即便阻拦也捆不住她两条腿,无奈点头同意。
万事俱备,只差故人。
公子为何执意带她进宫,凤儿一个字都没问。她明白,等到了宫里,一切自然明了。
出发当日,凤儿以为他们要乔装方晋的随从,心中甚至有些兴奋,谁知两辆马车接上她们仨,大大方方一路行至宫门,压根没见方晋的影子。
她不禁好奇,“叔叔人呢?”
“他已在宫里。”
“咱们就这样去?”
“就这样去。”
公子双眼直直盯着车外,手轻捋着她步摇流苏。
不知详情的凤儿心里嘀咕:就这样去未免太轻松了,一点也不可怕。
宫门开启,一阵沉沉声响后,凤儿眼前是想象中才有的画面。
琼楼迭立,白路笔直,红瓦飞檐,处处精致奢华,偏让人觉着莫名压抑。
凤儿不知眼珠该落何处,只听公子道:“碧岚这故人面子颇大么,竟能让我们从正宫门进入。”
随后他嘱咐凤儿,待会走路需颔首低头,不可东张西望,若有华丽轿辇经过,记得侧身面壁避让。
“若记不住就学我的样子做。”
接应人未到,他们只能原地等。
不多时,前方几个人影快步移过来。夫人看清来人,忙抢几步迎上,领头那个一见她,果断规矩做个常礼。
公子紧随其后上前,凤儿也跟上去,见对面领头的是位老者,看他们衣着和姿态应是宦官。
老者声音微颤,“岚贵妃,久候了。”
夫人甚是激动,点头又摇头,“早不是什么贵妃,大监不必行这礼的。”
接着老者看向公子,似看多年未见的晚辈,绽出的笑脸意味深长。
“又是多年不见,沉小公子也别来无恙。”
公子神情也软下许些,语气不似往日冰冷,苦笑一声道:“沉某早过而立年岁,大监却还留着旧日习惯呢。”
老者呵呵笑得慈祥,“无论过多少年,你在老奴眼里依旧是那个害怕打雷、喜好吃糖的小男伢。”
呦!公子还怕打雷?还好吃糖?凤儿从不知这些。
故人重聚寒暄,凤儿一旁听着。这么大一活人,老者必然发现她,但没问她是谁,让她好生奇怪。
公子拉过她站到老者跟前,“凤儿,这是曹大监。”
她乖乖行礼问好,曹大监看看她,再看看公子,脸上笑褶平了,命他们跟他走。凤儿谨遵公子嘱咐,一路只敢低头盯着脚尖,几次想偷瞄宫里景致,都强压下冲动。
皇宫真大,大到凤儿不知走了多久,她只顾闷头前行,公子停脚也未发觉。她因惯力撞上他后背,踉跄退两步,慌忙站稳后赶紧瞟向曹大监。还好,他似乎不在意。
怯怯稍稍抬头,眼前一座华丽宫殿,两侧侍卫模样冷峻严肃堪比初次相见的艾成萧,她克制不住心直乱跳。
曹大监一抬手,“岚贵妃,请吧。”
似猜到凤儿有疑问,公子小声告诉她,这里是暄帝寝殿。
凤儿惊了!
寝殿?皇帝睡觉的地儿!公子带她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要见皇帝?
满腔疑惑脑中乱蹦,她看夫人深吸几口气,款步迈进去。曹大监带着她和公子在门口候着。
明明暄帝就躺在榻上,老宫女同医官一旁守着,可殿内一点人气都没有。
再次踏足这十几年前日日出入的地方,夫人每迈一寸皆步履沉重,不敢朝榻上看去,闪着眼眸打量四周。
还是原来的雕花灯,还是从前的龙凤穗,香依旧是当年那味,上书“称心如意”的匾额,还是她入宫承宠次日挂上去的。
一切都没变,唯有那人扁扁躺在龙塌正中,形如枯槁,不见当年英武风貌。
老宫女认得她,惊呼险些出口,稍作思虑后带医官退下。
缓缓挪至塌旁,夫人轻轻跪下,几番犹豫才伸出手,在云锦枕边小心拍了拍。
“暄哥……”
被子微微动了动,暄帝眉头锁起,仿佛在梦中挣扎,嘴角抻了多下才艰难睁开眼。他费力偏头见是昔日爱妃跪于榻前,浑浊眼底渐亮,嘶哑着唤道:“你……你……小岚!”
“小岚?听陛下用旧时称谓唤我,真是恍若当年。可惜小岚已经不小,更已不是您的岚贵妃,小岚是妓院蝶园的掌事,人称玉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