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欢喜厅的客人比平日翻了一倍不止,甚至有女宾到场,只因久未露面的公子再度出来迎客,排场堪比仙人出关。
晏华身子康复也出来了,和晏芳一左一右站在公子侧,灯影自叁人头顶落下,仙人出关升为神仙下凡。
他领这对姐弟游弋宾客中间,对人敬酒必迎,嘴角似笑非笑,倒多出一番别样韵味来,看得角落里的凤儿心口翻搅。
“也喝得太多了。”
“这点不算什么,公子酒量极好,心量多大就不知了。”
锦哥儿仍忍不住拿话敲打凤儿,她屁股似粘在凳子上,膝盖都未曾动半下。
若不是没心思搭理屋里那多出来的人,说什么她也不愿出来尴尬,旁人不知公子笑得有多假,只当美景品得痴味,而她看得出,他那嘴角抻扯得多不自然。
公子早不适应这种热闹,更不爱被种种目光品鉴,半圈寒暄过后酒意微醺,耳道被吵得发痒,留下那对姐弟欲离开,刚一转身,正与凤儿对上眼。
一张冷冰冰的脸,对着一双怯生生的眼,遥遥相对,寂寂无言。
没如锦哥儿所料,没人肯摆台阶,凤儿没动地方,公子扭身从传菜廊道离开。
不知谁喊了声“花魁出来了”,凤儿所在的小角落很快挤满了脑袋,芳华二人也跟过来招呼,晏芳很是关切,“前几日想来看凤姐姐,玉玫说你偶感风寒不便见人,现下身子可舒坦了些?”
晏华灵乖了许多,接话说:“我们从南夷带过来一些风寒良药,不像大岳药汤那么苦,晚些给姐姐拿过去,常备无患。”
这话听着真暖,可心头为何还是凉?凤儿跟邻桌讨了壶烈酒,斟满举杯,“多日不能见客,是我怠慢了,今夜陪诸位痛饮,不醉不归!”
烈酒贯喉,辛辣入胃,兴许心能回温。
说不醉不归,奈何早练出来酒量,直到宾客散去,凤儿仍是半醒,踉跄着回房,见四公子已经洗涮干净,脱得剩里衣,撅在床上逗猫,心生一阵莫名烦躁。
胡之源见凤儿脚底发飘,面色潮红打着酒嗝,嘴里数落上了:“好大的酒气,你喝了多少哇!”
“要你管,讨厌!”
赏他一句嫌弃,凤儿迷迷瞪瞪已看他重影,半跌撞走到床前一歪身子,口齿不清喊玉玫帮她卸妆净面。
寄人篱下,胡之源惦记着讨好,抢过玉玫手里发梳,一脸谄媚道:“不劳烦姑娘,我来。”
玉玫犯愁,“贵客,这不妥吧。”
“闺房情调而已,姑娘懂的。”
玉玫懂个屁,这种情调她仅在润娘和程言辉身上见过,以为情到他们那般深才会如此,相识头天搞这举案齐眉的架势,她闻所未闻,可客人要求她不好拒绝。
“姑娘,这……”
“让他弄,你正好早点去睡。”
凤儿倒不客气,眯着眼睛半瘫身,勾勾手指让他拆发髻。胡之源如得圣命,簪簪环环拆卸得仔仔细细。玉玫手刚碰到门,又听他唤:“劳烦姑娘送些茶水点心呗,我夜里时常容易饿。”
锦哥儿忙完一切过来看凤儿,迎面碰见端着吃喝的玉玫正牢骚,“说好不劳烦我,这又要吃要喝的!”
“屋里怎么样?”
“你甭操心了,这人是夫人送进来,应不会闹什么幺蛾子。你赶紧把夫人的药看着煎了去,光忙活姑娘,把这茬忘了吧?”
幸亏玉玫提醒,不然锦哥儿真忘了,如今所有入口的药,不是他看着煎熬的,夫人一概不喝。
锦哥儿匆忙跑去煎药,殊不知今日无需这么急,此刻夫人怕自己也忘了喝药的事,人正坐在润娘房里给她磨墨,让她把她口述的内容作成密文。
润娘仿佛很不情愿,做好密文后,边校对边嘟囔:“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
“润儿很难理解吗?大岳四皇子逃婚跑出来,他母妃徐春菱一定急得快疯快死,当年正是她一时糊涂害我和傲冰遭算计,我把她儿子藏起来,让她找不着,只当出出气嘛。”
润娘又问:“园子这么大,干嘛非藏我凤乖屋里?”
“那藏你屋里可好?”
“别没正经的!”
夫人难得的放肆笑几声,“起初我是想把他藏我房里,可如此一来难免会让傲冰见到他,若问起来,我不善撒谎,恐暴露他真身,傲冰怕是会杀他泄恨。”
如此润娘更不懂了,“明知这样还留他?你糊涂了呀?”
“我没糊涂,凤儿和傲冰闹得正僵,估摸十天半月都不会来往,他藏那儿,正好躲过傲冰的眼睛。”
润娘密文一撂,指头戳在纸上哒哒响。“行,算你有理,藏那小子是为急坏他母妃以泄私愤,但你让我做密文找人送进宫里,告诉皇帝儿子在你手上,不出七日便能劝说他乖乖回宫和亲,这又作何解释?恐吓?还是邀功?”
葱指并齐,夫人扇扇纸上墨迹,娓娓又道:“既非恐吓,也非邀功,只想让他瞧瞧,即便当年那样对我,而今我也会完璧归赵。”
润娘不屑嘲讽:“你还真痴心一片,喂你吃黄连你都当蜜咽。”
夫人不服还嘴:“少瞧不起我,你不也是多年来护着凤儿爹,只字不提他是何方神圣。”
润娘忙转话锋:“怎么你对这四皇子好像格外在意呢。”
“谁让他叫胡之源!这个名字,是我和暄哥当初给我们的孩子准备的,我不想在意,却无法不在意。”
至此润娘再无话说,看密文墨迹已干,迭好藏入怀中。“我即刻安排人把这送进宫去,皇帝明日便能看到,可我还有一点不明,你有什么法子保证这四皇子七日之内必主动回宫呢?”
夫人一笑,“我还没想好。”
彼时玉见岛上,一路顺风顺水的艾成萧提前到达,送来补给粮草和新一批军妓,而载有种子和药材的船停在玉见岛守将们嘹望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