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醉了。”流毒玩转着酒杯,轻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个满目焦灼,脸带微红的少年。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少年的身子向流毒更近了一些,脸上藏不住的渴望与好奇,就像碰上私塾先生出了个难题,索求着答案。
“是你们董家二少爷把我找来的。”流毒向后挪了挪身子,偏着头,一笑,又说,“却还要问我,我是谁?”说罢,起身拂袖而去,丝毫不管背后的少年醉醺醺的不省人事。
“三少爷,三少爷。”少年旁边的丫鬟慌了,看着从椅子上直溜溜滑下来的三少爷,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拽着少年的胳膊,惊慌失措地喊着,“三少爷,三少爷醒醒啊。”
现在正值秋季,池塘里的荷花已经凋零大半,这正是董家后花园荷花池西南角的小凉亭,秋风肃肃,却吹不醒这个半醉半醒的董家三少爷。
“三弟,胡闹。”回廊上,一个英气逼人,剑眉微皱的少年气势汹汹地健步杀到凉亭,看着已经轱辘辘歪到地上,手臂环抱着凉亭石凳,在丫鬟的搀扶下摇头晃脑,嘴里还在胡言乱语的三弟,直接拽着醉酒少年的胳膊,巧劲一使,提溜一下,就把这块烂泥扶在了椅子上,“三弟,你给我醒来,什么日子了,大家都在大厅呢。”
谁知这逍遥醉鬼却是一把抱住了这少年的腰,嘴里喃喃地念着:“流毒,流毒,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少年眉头愈发皱得紧了,抬头看了看丫鬟,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得样子,严厉地喝了一声,“看什么,还不快回藏香阁给你们少爷准备好衣裳。”
丫鬟在少年的呵斥下,唯唯诺诺地一一退下,等待人都走出了回廊小门,少年看着眼下这个醉鬼,叹了口气,这哪里还有平日里潇洒风流的董家三公子的气派,蛮力一使,直接将这个拖油瓶的酒鬼摆弄在石桌上,拿起桌上的酒杯,摇了摇,还剩了些,又闻了闻,暗自想,好小子,居然拿这么好的琼浆酒来招待那个毒女,冷哼一声,直接将酒杯里的酒顷刻全泼在了这小酒鬼的脸上,又喝上一声,“董少卿,你又在堂上打盹睡觉,今晚继续罚抄《弟子规》三万五千遍。”
这叫董少卿的酒鬼变突然惊梦般睁开了眼,虽然酒劲还没过,却摇摇晃晃地支起了趴在桌上的脑袋,一脸的恐慌,“夫子,我••••••。”末了一看,眼前这个少年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一把抓上少年的胳膊,佯怒道,“好你个二哥,这样戏弄我。”却又毫不在意地擦了擦身上的水渍,酒劲未退,迷迷糊糊地只好半撑着手臂,嬉皮笑脸地问,“什么事,这么急?”
“什么事?”董家二少爷反将一军,“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小子给忘了?亲朋好友都在大厅等着呢,就差你了,幸好爹和二娘在忙着,没发现你还没来••••。”
“行了行了,二哥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罗嗦了,大哥大婚,我怎么能忘了。”董少卿使劲拍了拍双颊,使自己清醒一点,“你先帮我顶着,我,换了衣服马上去,嘿嘿,马上去。”
董家二少爷看了看走路都还有些踉跄的三弟,摇了摇头,也只能先会大厅等着了,不甘心地走了,临了,还是忍不住吩咐了一句,“到时记得把身上的酒味给去了,不然二娘又要唠叨了。”
才回藏香阁,贴身丫鬟梨香、墨香纷纷搀住满身酒气的三少爷,“少爷你可回来了,大厅那可派人来请了两回了,您再不回来,奴婢恐怕都得挨板子了。”
“行了,梨香,少说些话,咱先得替少爷换衣裳,还有,得想办法把这身酒气去了先。”墨香年纪稍长,说起话办起事来也更麻利。
董少卿边被丫鬟们扶进内院,边还念叨着,“这二娘,就喜欢拿我身边的丫头出气,放心吧,一个个的都不会挨打,我娘死了,她还真拿她自己当董家当家的了。”
“少爷,你这是醉糊涂了,这话可千万别让二夫人身边的听了去,梨香,快扶少爷进屋,我去寻些香料花瓣的什么来。”
“不用不用,”梨香大喘了口气,说,“记得流毒姑娘不是送给咱些蜜香丸什么的,我还有些没有用呢。”
墨香恍然大悟,可这时,听到流毒二字的三少爷却又不老实了,又开始嚷嚷,“流毒啊,流毒来了没?流毒•••”
墨香看了看迷迷糊糊的三少爷,又看了看满头大汗的梨香,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厅里,人头攒动,都是来为这董家长子董少定娶佳人进门而来观礼的亲朋好友,满脸笑意的董家老爷,喜上眉梢的二夫人,忙着和亲朋好友作揖问好的二公子,就连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四小姐季然也乖巧地跟在二夫人身旁一一回礼。
“少崖,少卿也该出来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二娘该起疑心了。”董家老爷凑在二儿子董少崖的耳边低声说。
“这,”少崖平日虽然是最最不苟言笑的少公子,可这时,也不得不挤出丝丝笑容,一边面对点头问好的亲朋好友,一边和爹绕着弯子,说,“快了,我方才去找他,他说,要给大哥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所以耽搁了些。”
“什么特别的礼物,我看,他这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董家老爷咬牙切齿地恨恨地说,仿佛就把这不孝子立马赶出家门一般,可谁都知道,这董家三少爷是已去的大夫人的小儿子,大夫人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董家老爷与大夫人情意深重,自然对这三少爷也是疼爱有加,毫毛都舍不得碰,不然,就凭这三少爷从小到大闯的祸,可能早就被讲究家法祖训的董家老爷打成残疾了。
“老爷。”身后一声甜甜腻腻的声音传来,少崖一惊,是二娘,“老爷,我怎么,好像没见到少卿啊,他•••”
“二娘,你找三弟?”少崖只能硬着头皮瞎扯了,“哦,他刚才还在呢,可能又被三叔公拉去聊天了,你知道,三叔公最喜欢和他谈天说地了。”
“哦?”眼前这个女子挑了挑眉,今天可是她儿子的大好日子,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绛紫的拖地长尾芙蓉裙,花领嫣红的内衬,尤其是头上那支百翎金步摇,总之,儿子大婚,自然是要打扮得大红大紫,金光闪闪才行,掐指一算,自己今年都已经虚岁37了,再不下点本钱,这老爷要是再领一个小的进门可好。自己再这个家的地位必须稳固,但偏偏这个董少卿却就是爱和自己作对,仗着老爷的疼爱,根本不把自己这个二娘放在眼里,今儿儿子大婚,转了一圈居然没看到这小子出现在前厅,必然又是在那藏香阁偷懒摸虾了。听了这二公子的解释,更加不满意了,嘴角扯出个勉强的微笑,继续追问:“哦?可是我可是听说,这请帖送到三叔公的府上,三叔公回乡下祭奠亡妻去了,来不了了。”
“这•••。”董少崖本就不是编谎话的好手,这样一来,居然哑口无言了。
“诶,夫人,你看,那不是知府夫人吗?今天可是亲自到访,你还不快亲自迎接迎接人家。”董家老爷眼睛一亮,看到远远以为衣着华贵的妇人,一眼便认出这是前日字来订了一百坛子上好的百花酒的冯夫人,想看到救星般地岔开了这不饶人的夫人的话题。
“诶,还真是,我和你说,我老早就看中了他家的公子了,文才武略,和我家季然啊,还真是门当户对。”董二夫人沾沾自喜地在一旁自言自语。
“快去回个礼,别怠慢了人家。”董家老爷边说边拉着二夫人,又在少崖耳边命令式地说了一句,“半柱香的时间,你告诉那小兔崽子,半柱香还不出现,信不信我把他扫地出门。”
少崖自然只能恭敬地点了点头,看看身旁的季然,季然是未出阁的姑娘,莫非大哥新婚,几乎出不了内院,方才跟着娘亲只在大厅迎客,这会儿娘出了大厅,只能像只小白兔般乖乖跟在二哥后面了。少崖对这个妹妹是没什么偏见的,反倒是十分疼爱,虽然相处不多,但每每看到小妹被二娘逼着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日日夜夜都难得出一回家门,倒是有些怜惜的。
“累了吗?”少崖屈着膝温柔地看着站了大半天的小妹。
“嗯,”季然小声地回答。
“来,跟二哥来。”少崖在后面扶着季然的肩膀,连哄带骗般的带着季然从偏门偷偷地溜出了大厅。
“二哥,这样不好吧。”季然果然人像小白兔,胆子也像小白兔。
“怕什么,你看你三哥,还敢直接不来了呢。”少崖说着,拉着季然坐在回廊的木栏杆上,远远地还可以啊看到大厅里的人热热闹闹,交谈甚欢。“你看那边,”少崖手指向大厅,“有没有觉得,我们在看人生百态?”
“二哥,这大哥都娶了亲了,下一个可就该是二哥你了。”季然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你这丫头,说得和真的似的。那你呢?”
“我?”季然有些害羞,低下头,揉捏着手绢,“我没想过。”
“你没想过?”少崖有些戏谑地说,“可是我看二娘可是早就开始想这件事了,听说,知府家的公子,咳咳,不错。你可喜欢,可是中意?”
“二哥,”季然有些嗔怪地说,“我都不认识他,哪里来的喜欢?”顿了顿才说,“人们常说,酒醉方知心属谁,这可是真的?”
少崖怔了怔,这让他想到了三弟,只怕,三弟这回可不像往常一样能能收能放了,那个女子,到底什么来历?
“二哥?”季然看少崖出了神,小心翼翼地唤道。
“那可不知道,要不,小妹你醉一回,就知道了。”
“我,这,”季然将少崖这玩笑话倒是当了真,“娘亲不准我喝酒。”
“今儿喝。”少崖笑笑。
“今儿喝?”
“没错,今儿大哥大婚,小妹你尝尝酒味,无妨,二娘也不会怪你。”
远处,接亲的队伍回来了,董府门口的鞭炮响了起来,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这下,只怕谁都知道这扬州城的董家大公子新婚在即,普天同庆的味道都出来了。
喜宴,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