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听了贾敬身边下人的回话, 也险些气了个仰倒。
这敬大爷平日里修仙炼丹就罢了,左右是长辈,爱怎么闹就闹去。
只是这二年族里府上都出了多少事儿, 珍大哥去年没了, 蓉哥儿今年秋日也被砍了头, 他们这一房嫡支就剩下敬大伯, 并蓉哥儿媳妇生下的绵哥儿两个。
珍大嫂子蓉哥儿媳妇绵哥儿三个孤儿寡母的, 敬大爷不回来帮着主持家事就罢了, 他……
“你说这敬大爷怎么这么着!我本来以为他那几回派人来找珍大嫂子要钱也就够了, 他要不出来银子, 被老祖宗说了一顿, 不说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怎么还起了这王八想头?”
王熙凤命人把回来报信的四个下人全都先绑起来严加看管,屋内除了贾琏平儿外没了人, 她心中有火,免不得和贾琏抱怨几句。
贾琏看她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忙站起身来扶她坐下, 忍着他自己心内的气劝道:“好歹敬大爷已经没了,就有什么想头,好歹也没害了咱家, 他走了都走了,咱们就给他预备后事罢。”
平儿也来到王熙凤身后替她顺气, 贾琏边劝边给她倒茶。
王熙凤接茶喝了一口放下, 一摔帕子,皱眉道:“你说说, 咱们为了好歹在圣上那里留下几分好处, 花了多少精神费了多少功夫?”
“去年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好容易如今事儿渐渐的过去了,宝兄弟也中了秀才出息了,家里也能暂腾挪得开,不至于捉襟见肘了,敬大爷又弄出这么个事儿,这一个不好,岂不是前功尽弃?”
“圣上本来就最厌道士丹药,上皇就是因着丹药才中风不起,敬大爷弄什么丹药要救上皇,还是一吃就死人的丹药,要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幸好敬大爷先吃了没了,不然真要进上去,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咱们全家就下辈子见罢。”
贾琏听了此话,欲想说一句毕竟是长辈大爷,人都又走了,又觉得这话也没什么不对的。
可不是幸好敬大爷先吃了没了,他们才免了这桩灾祸?
是以贾琏只低着头叹了一声,又问道:“这事该如何料理?”
王熙凤凝眉思索一会,攥拳起身和贾琏道:“二爷,你即刻多多的带些人去敬大爷那里,把那些道士下人都看管起来,对着人名单子,一个也不许少都关起来,若有走脱的,即刻到官府画像,说是卷了主家的钱财逃了,万万不能叫他们落在别人家里。”
贾琏听王熙凤话里大有深意,也忽地明白过来,面上表情更加凝重,站起身道:“我即刻就去。”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王熙凤又叫住他道:“二爷,对外只说是敬大爷不知世事,老糊涂了,不小心误服了丹药身亡,没看他亲儿子亲孙子没了,也没见他这做爹做爷爷的回来哭过几回?
“若真被人翻出来说敬大爷炼丹是要进给上皇的……”王熙凤一面在地上踱步,一面道:“就一口咬死说他自己觉得是极好的东西,年老糊涂了,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还有那些道士下人,务必让他们闭紧了嘴!告诉他们,若敬大爷真被皇上怪罪,贾府有什么不是,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王熙凤勉强朝贾琏一笑,道:“二爷可别怪我污了大敬大爷的身后名声,若不这样,只怕咱们全家都……”
贾琏本已走到门口,又两步迈回来,把手搭在王熙凤的肩膀上,叹道:“我是那么糊涂的人不成?”
此时正好尤氏婆媳忙忙的来了,贾琏听见下人问好,忙松开王熙凤的肩膀,和进来的尤氏秦氏互行了礼,便忙着出去找人出城。
这厢尤氏秦氏还没发问是怎么回事儿,王熙凤就把前因后果几句话和她们说了个明白。
见尤氏秦氏脸都白了,王熙凤长叹一声道:“大嫂子,蓉哥儿媳妇,我也不和你们客气上茶上水了,我们二爷现去玄真观关下人道士,你们和我快去老太太那里,马上是十六,请老太太入宫,和娘娘说说这事才是啊。”
尤氏道:“这话很是,只是我们老爷本是晚辈,闹出事儿还要劳动老太太,真是……”
王熙凤低头让平儿给她戴上银凤银簪,屋内没有别人,事情紧急,她也不避着什么了,几步绕到内间换过一身素淡衣裳,出来拉着尤氏秦氏就往外走,说道:“这时候还讲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事儿?若不麻烦老太太,只怕明年咱们就该掉脑袋了。”
她又安慰她两个道:“只要那些道士下人不乱说,其实也没什么,便是让人说了出去,也能说是敬大爷老糊涂了,和咱们什么相干?世上也没有个小辈教导晚辈的理。”
“去请老太太见娘娘,无非是怕有个万一,娘娘就在皇上身边,好歹能劝着一两句。再说皇上还打算用咱们两家提起还国库欠银的头儿……”
王熙凤最末一句是悄声在尤氏耳边说的,尤氏听见这一条,心下安定了不少。
只要皇上留他们两家还有用,就不会因老爷的事真把他们两家伤筋动骨。
大风大浪,她们也算见过的了。
荣庆堂里,贾母也才刚刚起身,被鸳鸯哄得满面是笑,正等着儿子孙子孙女们都来给她请安。
哪知她没等来一个入往常一般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早晨,而是等来了隔房的侄子服丹药身亡,还险些害了全家的噩耗。
贾母也气得大怒,怒骂了几句“王八种子”等语,听得王熙凤说请她入宫告诉贤妃娘娘,立时道:“快拿笔墨来!我这就给娘娘递折子请见!”
王熙凤尤氏都忙亲自磨墨铺纸,贾母斟酌着写完了折子,又和尤氏秦氏两个道:“你们老爷的后事,能俭就俭着些罢,里子做足,面子上缺就缺些。”
“说不定他自以为是成了仙去,也不在乎这身后事了呢。”贾母不由冷笑道。
尤氏秦氏又忙听命,心下也松了口气。
尤氏心想这丧事有麻烦的办法,也有简单些的办法,老爷是当了曾祖父的人,又是年纪过了六十岁,也算高寿,本该办得热闹些。
只是家里去年才被削了爵位,又闹出父子相残的大事,这回再把老爷丧事往热闹里办,不是上赶着丢人现眼?再说老爷是为什么死的,也经不起宣扬……
只是她和秦氏都是小辈,又都是做媳妇的,实在不好开口说要把公爹的丧事简办,有了老太太这句话,她们才好名正言顺。
从贾母房中出来,王熙凤并尤氏秦氏都分头行事。
贾珍虽没了,尤氏却并没把他的侍妾都打发了,而是留着两个素日忠心不多事的佩凤携鸾,平日里也有个帮手。
这回她和秦氏也往玄真观去料理丧事,就把绵哥儿交给两个侍妾照顾,也放心得很。
王熙凤现是族长夫人,也跟了同去,把家里事都交给迎春暂管,蓁姐儿芃哥儿苗姐儿仍是请邢夫人照顾着。
贾琏点遍玄真观中道士,果见少了两个,即刻命人捉拿,尤氏王熙凤等又要给贾敬装裹好了挪到铁槛寺,又要在京中院子里布置灵堂,也忙得很。
幸而现今贾敬后人只剩下尤氏秦氏两个说了算的,族长贾琏族长夫人王熙凤也在旁,一应诸事不用问旁人,倒是省了许多面子上的费事。
贾府上下忙忙乱乱了一整日,到得晚上,贾琏终于带着人把两个跑了的道士捉了回来,又审问恐吓他们一番,已是十月十五清晨。
忙了一整日,贾琏王熙凤尤氏秦氏等都已是人困马乏,知消息并没走露,都略放了心,轮流去歇息,只等着明日老太太进宫见娘娘。
谁知十月十六一大早,贾母王熙凤按品大妆入宫觐见,先去拜见皇后娘娘。
妃嫔家眷入宫看视是有时辰的,皇宫又极大,从宫门至华阳宫路远,加起来每回能和娘娘说话的时间也就半个时辰,多不过多两刻钟,若无恩旨,妃嫔也不可留家眷用膳。
皇后娘娘说妃嫔见一次家人不容易,就不必在她这里多耽误时间了,是以以往她们入宫觐见拜见皇后时,娘娘基本不见她们,只命她们在殿前叩头便可,并不见人,宫内都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恩德。
这回贾母王熙凤本也以为只需在殿门前叩头即可,谁知这回她们恭敬立在那儿等着叩头,殿内却转出一位五品服色的女官,说皇后娘娘请她们进去。
皇宫大内,旁边都是太监女官围着,贾母和王熙凤虽然心中诧异忐忑,却也不敢互相眼神交流说是说什么话,只低头恭敬跟随那位女官入内。
皇后娘娘端坐在内室临窗榻上,贾母并王熙凤皆不敢抬头,只低头恭敬行了大礼,被皇后娘娘叫起赐了座,又给她们上了茶,贾母便说些娘娘依旧凤仪万千等语。
王熙凤虽不是头一次入宫,却还是头一次面见皇后娘娘,心中比之以往进宫更紧张十倍不止。
先别说面前的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后娘娘,只说他们家前两日才出了一桩事……
苏皇后看着坐在椅上祖孙二人眼中皆是掩饰不住的紧张,想起昨晚从皇上那里听来的消息,不禁心中一笑。
只是她又想到昨晚的军情,不禁叹了一声,道:“你们家的事我已尽知了,也知道是贾敬一个人糊涂,不干你们的事。”
“只是自上皇卒中后,圣上一向最厌修仙炼丹之事,怎么你们也不多劝着些,着人看着他?”
贾母与王熙凤背上霎时冷汗津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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