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姨娘那时, 夫人当日知道就处置下去了。曹姨娘做下的事按理说是没有沈姨娘的严重,但新年夜就碍了夫人的眼,就是往夫人心口扎刺, 难道夫人还能轻饶了曹姨娘?
石榴提心吊胆的等过初一等过十五,终于等到正院发话。
今日之前,夫人连半句话都传没下来,今日却突然要让曹氏来正院,想来就知是忧不是喜。不知夫人会如何料理曹姨娘,又会怎么处置她们身边这些人。
沈姨娘犯了事, 她的贴身丫头小桃虽没得到什么责备,夫人宽厚, 还得了二十两银子做嫁妆。
但小桃才十七岁,算算年纪还能再当差四五年。二等丫头的分例是一个月八百钱的月例银子, 还有四季衣裳共每年三匹布料。
光吃的东西每个月还有猪肉五斤,鸡两只,鸭一只, 鹅一只,蔬菜三十斤,米三十斤,面十斤, 鸡蛋二十个。
再加上逢年过节有喜事的赏钱银子,算下来二十两银子一年就能赚到手。少当差三四年,就是少赚七八十两。
况且夫人已经说让小桃自己家中去招女婿,意思就是说不许她再进院子里当差了。
在夫人跟前挂了名儿,想来日后生了孩子再想进来当差也不能了。这按着一辈子算下来, 亏得连石榴都心肝儿颤。
府里头的人互相都知根知底, 知道小桃这么个情况, 她家里看得上的人家都不愿意结亲。赶着上来求娶的,可想而知条件都非常一般,小桃父母也看不上。
夫人并没放了小桃的身契,外头人家家里过得去的,也不愿意娶个奴婢回家。听说小桃家里没有法子,到了京城已经开始往庄子上去寻女婿了。
石榴熬了这些年,好容易再一年就能堂堂正正的卸差嫁人。若是栽到这事上,石榴爹娘真是想吃了曹氏的心都有。
文皎自打年后总觉得困倦,午睡的时辰从两刻钟变为三刻钟,到得现在竟然能睡将近一个时辰。
从未初一刻(下午一点十五)睡到申初(下午三点),足足睡了半个时辰又三刻钟,文皎方觉得睡足了。
在被子里舒舒服服的蹭了两下,又用脸感受了一下绸缎被子的丝滑,文皎才恋恋不舍的叫人进来洗漱更衣。
漱了口舒舒服服喝一口热牛乳,搭着白露的手到了侧间。瞅瞅时辰钟,已经是申初二刻,文皎想起下午要办的事来,问道:“沈氏曹氏都到了?”
白露笑道:“两位姨娘早就到了,现都在院门口等着呢。”
京都春天来得晚,就在元宵那日还下过雪。看看外头这么冷的天,文皎也不是心理变态施虐狂,就算心里头再不待见她们两个,也有些不忍心,怕别把人冻坏了。
再说赶快办完了事,早些送走就再也眼不见心不烦,文皎便命:“都叫进来罢。”
不一时,小满领着沈氏曹氏进来了。两个人一进屋子就跪下叩头,口称:“妾身见过夫人。”
刚在院外站了半个多时辰,沈氏曹氏跪在地上,本以为夫人会斥责发作一番。
谁知夫人竟然笑了一声,听声音心情竟然不坏:“都起来罢,赐座。”
丫头们搬来绣凳,沈氏曹氏都小心翼翼的坐了,垂着头不敢看夫人,神经紧绷,等着听夫人接下来的吩咐。
等到沈氏和曹氏脑子里的弦儿都要崩断了,上头夫人才慢条斯理的笑道:“我有话直说,现在不打算把你们两个继续留在府里了。”
“是放了你们的身契,给你们一笔嫁妆发嫁出去,还是挪到庄子上去住,一应分例还和现在一样,你们自己选吧。”
文皎倒不是故意吊着曹氏和沈氏。她虽然下定决心把她们两个从府里挪走,只是午睡刚起来,脑子转得不快,想了半日怎么开口比较好。
最后想到按照现在的礼法规矩,自己想说什么不必顾忌侍妾的想法,索性直说。然后就倚在靠枕上,小口喝着牛乳,看沈氏曹氏如何反应。
话音一落,沈氏曹氏两个身上都是一僵。过了一小会,沈氏慢慢抬起头来,眼泪往往的,开口哽咽道:“夫人……”
文皎最见不得沈氏这个样儿,笑着打断她,道:“好好想想再说。话一出口,可就不能反悔了。”
沈氏一噎,拿出帕子擦泪,又慢慢低了头不言语。文皎看着离林海下朝到家的时辰还有一会,也不着急,继续和奶吃点心等着。
不过文皎并入她预料中的等那么久,就看见曹氏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坚定。
她从绣凳上起身,又跪下看着文皎道:“求夫人开恩,妾愿意出府嫁人。”
文皎不意曹氏这么快就决定好了。本着对下属负责的精神态度,文皎看着曹氏的眼睛细问道:“你可真的想好了?”
曹氏目光不躲不闪,回道:“妾已经想好了。”
沈氏和曹氏已经对文皎没了威胁,文皎便能抛开偏见理性看待她二人的脾气性格。
是以文皎这时候倒是有些欣赏曹氏的果断,便多说了几句,笑道:“出府嫁人,除了一笔嫁妆外,从此就和林府断绝关系。日后若是想借林府的光可不能。好不好的,全看你自己如何过。”
“如果到庄子上,四季银子衣食供给,一文都不会少了你的。你们应该都知道我,只要在庄子上本本分分,自然也能平安一世。只是日后也不能再回府里了。”
曹氏听了却没有动摇,仍是直着身板道:“到了庄子上,虽然不愁吃穿,但妾今年才二十七岁,若是就这么在庄子上空守一生,这辈子也太没趣味。”
“出府嫁人,互相扶持,生儿育女。只要嫁的人不是那等没有心的,总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曹氏四周看了看,现在屋子里只有白露白霜等四个大丫头,便使劲闭了眼睛又睁开,道:“妾幼时也曾吃不饱,穿不暖,被人卖来卖去,不知家乡何处,家人都在哪里。”
“后来有幸被先夫人买来,锦衣玉食的养着。只是妾身入府十年,都没生下一儿半女,想来以后再要生育也难。”
“没有亲人在身边,就算是吃饱穿暖,妾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今日夫人开恩,愿意放妾出府成亲,妾身感恩不尽。日后妾身日日在佛前给夫人念一卷经,祈祷夫人长寿安康。”
曹氏却不知她这几句话说到文皎心里去了。
文皎听了曹氏所说“不知家在何处,家人都在哪里”,想想自己以前的心境,再想想如今,有些明白曹氏为什么宁愿碍她的眼,也非要在除夕夜花枝招展的出来拜年了。
连文皎一个月前,也还觉得这林府不是她的家呢。像曹氏这样的侍妾,老爷不是夫君,夫人又是主子,连丫头都不能说是自己的丫头。
在外边又没有爹娘,孤身一个被买来,确实是无根浮萍。她想拥有一些归属感,就只能生个孩子。
想生孩子可不得找林海生。但在文皎的刻意控制下,曹氏一年到头又见不着林海,可不只能出此下策。
对目标坚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文皎一向是赞赏的。她不禁夸赞道:“往日竟没发现你还有这份心。既然这样,我许你把府里历年的积攒都带走,做你的嫁妆。另外再给你五百两银子压箱。”
“府里许你住到二月底。等开春出了府就将你的身契发还。你自去官媒处登记了,好好择一个可心人罢。”
曹氏不意夫人还有这等恩德,忙扣头谢恩。
文皎笑道:“你都决定好了,就回去罢。此事不要张扬,你回去悄悄地收拾东西就是了。”
曹氏把文皎的话都谨记在心,又叩首道:“从前妾身多有冒犯夫人,夫人还这么为妾身着想,妾身感恩不尽。”
文皎点点头,笑道:“你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算报答我的恩德了。”
曹氏都千恩万谢的出去了,沈氏还在那抹眼泪呢。
文皎和曹氏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在分出一只眼睛观察沈氏。
听到文皎说庄子上和出府嫁人的优劣时,沈氏把手上帕子捏紧了些。等文皎又说到给曹氏带出去的嫁妆时,沈氏又微微抬头,眼睛看着曹氏。
文皎心内叹息,看来给沈氏讲了一年多道理,沈氏是毫无长进。
但她绝对不可能再把沈氏留在眼皮子底下碍眼了。不管是出府还是去庄子上,沈氏必须要选一个。
看看时辰已经申正(下午四点),再有半个多时辰,林海就该到家了。文皎便收了面上笑意道:“沈氏,你想好了没有?”
沈氏知道夫人心意已决,但她既不想去庄子上,也不想出府嫁人,操心劳碌。所以她听了这一声,不由得身上一颤,跪在地上,又掉下几滴泪来,欲要张口,又觉得不甘心。
正好炕桌上还有上午看剩下的书,文皎便又给了沈氏两刻钟时间。
见两刻钟过去。沈氏还是不说话,只顾着哭,文皎没了耐心,道:“既然这样,等过了正月,我就差人把你送到庄子上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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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走了=w=明天见